●2002年9月严家宽在罗马斗兽场留影

　　虞小风是以手指画家的身份出现在中国画坛，并作为该领域的领军人物，他硬是把这块牌打出来了。我感到很高兴，并表示祝贺。

　　我同小风交往应该很早，大概在1978年前后，武汉市搞科普美展，我们都是参与者，那时他是江汉工人文化宫的业余美术作者，我在武汉师范学院，当时还有武汉钢铁公司，武昌造船厂，武汉重型机械厂，湖北艺术学院，湖北省美术院等一大批业余和专业的画家都参加了，那批人应该是武汉画坛的精英人物。我特别怀念当时武汉国营大型企业的美术作者，他们的创作条件最好，声势最大，遗憾的是近二十年来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我怎么也想不通，绘画功夫那么好，创作激情那么高的一大批画家，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当时我们应该是画宣传画的高手，武汉市有多少个墙面，多少条大街小巷都让我们涂上了颜料。当时也有人议论，说这批人吃公家的饭，用公家的纸和颜料，成天的提着桶到处乱画，其中一定有人会成为画家的。

　　当年搭着梯子在墙面上画官传画的一批人，都以各种各样的原因各人自谋生路了，我后来改行拿根小毛笔在很薄的宣纸上作水墨山水画，心情是非常不情愿的，你想一想，手握一把大排笔在千百人围观下在一面大墙上画战天斗地，画巨幅肖像是何等风光，而后来关在一格小黑屋子里用毛笔蘸那么一点墨去临古人的要死不活的软弱的几根线条，那遭的是什么罪？当年企图用色彩打造山河一片红的我至今画毛笔画已经近三十年了，这件器具用顺手后，干其它事的兴趣越来越小，挥舞毛笔的兴趣却越来越大了。

　　虞小风比我坚强，他丢掉排笔后就坚决不去拿毛笔，宁可用手指乱涂，也不再使用其它的作画工具。

　　我们说，十指连心啊！武汉的冬天那么冷，室内又没有暖气，他的于就没有冻烂？当他把手伸进冰冷的墨水里是什么感觉？我没有体验过。

　　虞小风可能会有一番辩解，他说，手指是在大脑控制下运动的，是接受心灵指挥的，是他心甘情愿的或有感而发的，或者说是他非常乐意的，当他的意志和精神占了上风之后，冰冻的物理自然条件就退居二位了。

　　我以前拿排笔作油画时，对那些拿毛笔作画的人看也不愿多看一眼，想不到我自己这后半辈子还依赖这枝小毛笔混饭吃，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看我这么没日没夜挥舞竹制笔杆是多么的不顺眼，你怎么不会用鼠标呢？还曾是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你要玩计算机编程在当代画家中很少有人跟你较量。实际上我也在计算机房里呆了一年有余，但是那个鼠标怎么也使不上劲，更不谈表达什么艺术情感，总觉得还是拿着毛笔痛快。以这种心情去理解虞小风，他可能就是用什么工具作画都不顺心，唯用于指才痛快，所以“冷”的感觉没有了。

　　人类大约在七万年前就开始用生命之血液的红色矿粉作装饰物了，这个红色矿粉是用手指磨出来的，也是用手指涂在物体上的。我曾在澳大利亚看到中部的土著人用白色、黑色、黄色和红色的颜料往人身上涂，完全使用手指，这种被我们现在人称之为原始艺术的工作与中国手指画家们是否还有某种联系，没有人去作专门的研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用手指去创作艺术，应该是最直接的最具体的，最能反映人的精神状态的，也是最能表达其艺术情感的。

　　当然，并不是只要用手或手指去作画就是一个很好的画家，这个画家还要有思想，有技术有创造艺术的天才和能力，虞小风就是这样的画家。

　　我这里不重复描写虞小风那不凡的人生经历和为手指画建功立业的宏图大略，只想说明一点是，他所选择的手指画，源自于艺术的本质，也发自十艺术的本能，并体现了个人的艺术本性，以此来表现中国画艺术，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和小风在武昌城区的住房相距约两公里，都是差不多的复式楼，家中的摆设均有相似之处，他的收藏以紫砂壶为主，我的收藏以端硕为主，我俩均应该是本市紫砂和端砚收藏的佼佼者我们在武汉的郊区也各有一块根据地，并同在汤逊湖畔的鸟树村，但我仅是一块荒地，他却盖了一栋豪华的指画艺术馆，这体现出我拿毛笔作画与他用手指作画的距离，由于他用手指作画，感动了社会，人们都愿意为他的高楼大厦增砖添瓦，而我用毛笔力不从心，那块荒地至今杂草丛生。

　　我们常集于虞小风的中国手指画艺术馆喝功夫茶，我永远按受不了那么小的杯子盛着半口的温水，想不通一个能破冰的大手抓住一脸盆的墨水在丈二、丈六、丈八的宣纸上画着黑压压的苍鹰的楚天狂人如何还有心情去品味那潮州人缓漫的品茶闲情。

　　小风长我一岁，我们应是共和国的同龄人，该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当搬运工人，我在一个大山里扛枪站岗，我们都想干一点事，都出过一部很厚重的画集，现在，我仍在用毛笔作画，他仍在用手指作画，相互间少有争论，我们不谈用手指还是用毛笔的是是非非，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决定因素还是在人本身。我想江山代有人才出，不要真的以为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全是无能之辈，我们每天都用勤劳的双手在宣纸上耕耘，为这个社会创造一点精神财富。

　　小风作画，题材多为雄鹰，其鹰，有立干巨崖，有海岸听涛，有水击三千里，有屹立于苍松古柏。他的画最为成功处，还是在那用手指画出来的线，其线，刚柔相济，指指见骨力。

●山水（中国画）

　　我在想一个有关技法与审美标准的问题，用毛笔作画，黄宾虹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制定了一个“五笔七墨”的笔墨标准。当然不止这些，如傅抱石散笔皴，当时黄宾虹并未注意，我从虞小风的指画中，可以看到他已能完全解决用毛笔作画所能解决的问题。如用笔的“平、圆、留、重、变”和墨法中的“浓、淡、破、泼、积、焦、宿”，而小风的突出之处，在于线的力度，就好象是“刻”下去的，这可能是虞小风在中国画技中的一个很了不起的突破。我们在研究古代书法时，讲碑学和帖学，虞小风的线更带有碑的味道。碑味，金石味，是古代人用金属刀具在石上刻出来的线条的一种特殊的美感，其线的边缘，有下刀和行刀的刀法，有石块断裂开后的不规则的纹理，现代治印（篆刻）中很多大家也玩得很到位了。这虞小风用指作画，手指质感不同于毛笔，也不同于铁石，不同于竹木，手指才是真正的有刚有柔的特殊工具，蘸墨后在宣纸上运行，功力深厚的其线条的美感是毛笔难以达到的，小风画中很多线，如老鹰的眼，嘴、爪，松树的枝、杆、松针、石头的外轮廓，均达到了一种入木三分的深度。中国画家画线如武术中的击掌，如剑术中的出锋掌和刃的打击点，越深入，越准确，其功夫越高强，以指代笔好像他用了一个新式武器，可把线画到一个出神入化的高度，所以说这个虞小风还是有实实在在的功夫的。

　　同小风谈话时，他关注更多的是中匡当代手指画的发展问题，他有时也为别人评价手指画为旁门歪道作辩解，其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在武林中，胜者为王，在画坛上，最后也讲一个“术”字，由于“术”精，画亦精，大家就什么话也不多说了。

　　三十年前，我们都是用排笔在墙上涂颜料的人，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在稻草和青檀树皮做的宣纸上这么较劲，实际上我和小风在玩着同样的游戏，即接过传统绘画的接力棒，拼命地往前跑。我在写此文时，正翻着一部湖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虞小风画集》，有一幅《双雄图》，有两只苍鹰站在一棵老松树上，同视着远方，我们不敢言雄，但至少是欲翔于空中的鹰，这么多年大家都在不停地飞，偶有立于松石间休息片刻，但命运注定我们都得不断地前行。